【解说】
从商逐利,是许多人心目中商贾之道的注脚。佛山则似乎是个特例,从古至今,这座城市一直以重商崇义而闻名。尽管如此,佛山人的生意却越做越大,从明清时期跻身“天下四大聚”,到今日的中国制造业重镇,再到商通海外、蜚声国际,“佛山造”的金漆招牌不仅没有蒙尘,反而越立越高。个中奥秘何在?
美国底特律,美国第四大城市,昔日的“汽车之都”,繁荣近半个世纪后走向萧条;英国利物浦,通往英伦三岛的港口门户,贸易量曾占世界贸易总量40%,却在造船业萧条后急剧衰落;还有德国莱比锡,俄罗斯伊万诺沃……
在世界城市发展史上,我们能够看到太多曾经辉煌的工商业城市由盛转衰,无法保持长久繁荣的例子。然而在中国,却有这样一座城市,从明清时期开始便是工商业城市的佼佼者,时至今日,仍旧是中国现代工业重镇、商贸之都,经济总量稳居前列——佛山。
佛山历经500多年的工商业至今仍然生机勃勃,中国古代从战国的商祖白圭起,就将工商业诠释为“治生”。“治生”这个经营家业谋生计的词汇,在珠江西岸的这座城市,几百年来被演绎得活色生香。“佛山模式”,是否潜藏有独到的基因链条,这其中究竟蕴含怎样的奥秘呢?
1968年,佛山顺德一个名叫北滘的小镇,26岁的何享健带领23名乡民集资5000元,组建“北滘街办塑料生产组”。在20平方米的生产场地,生产塑料和玻璃瓶盖。十二年后,代表当时先进产品的一台金属台式电风扇,也是出自这些农民之手。
同在那一年,一个建筑包工头,正寻觅着创业良机。时年35岁的杨国强,与何享健同样来自佛山顺德北滘镇。他通过承包建筑工程,赚取了自己的第一桶创业基金。
那一年是1980年,中国的改革开放刚刚起步。
接下来的二三十年间,一个个商业神话,在佛山不断上演。
2016年7月,美的集团宣布:对德国库卡集团的收购顺利完成。库卡是世界机器人四大家族之一,德国制造的象征,佛山企业的这次收购行动吸引了全球目光,震惊海内外。美的,昔日何享健一手打造的佛山本土企业,已经成为了中国家电行业的惊艳传奇,跻身世界500强。
杨国强创立的碧桂园,也早已成为全国知名房企。改革开放后成长、壮大起来的这一大批佛山企业,已经枝繁叶茂,硕果累累。2016年,佛山缔造了中国500强民企7家。
实业兴邦。“制造业兴则佛山兴,制造业强则佛山强”,这是佛山人恒久不变的经济发展理念,早在古代就早已得到验证。唐宋年间,佛山的手工制造业已十分繁荣。到了明清,冶铁、陶瓷、纺织、医药四大支柱行业鼎盛南国。此时,佛山与汉口、景德、朱仙共享“四大名镇”的美誉,又和北京、汉口、苏州齐获“天下四大聚”的殊荣。
近年来,在国内外的许多媒体、各级党校的课堂、政策研究室的报告里,都在关注同一个问题:为什么佛山这座城市能够成为研究中国经济的样板,以实体经济、本土经济和民营经济为特色的“佛山模式”,为全国提供了什么样的经验?是什么因素造就了“佛山模式”?
1987年,广东附近海域发现了一艘宋代沉船“南海一号”,考古人员在沉船上找到了不少当时产的铁锅。由于这片海域地处繁盛一时的“海上丝绸之路”,是宋朝与外洋进出口往来贸易的必经要道,而铁锅与大量精美瓷器及金银制品同处一船,证明此时的铁锅仍属于“奢侈品”之列。据专家推断,它们就是当时名震天下的——佛山铁锅。
有人戏称:佛山铁锅,就如今天的苹果手机,是当时深受海内外欢迎的高端产品,这是五百年前真正的硬通货。资料记载,明清皇帝在审阅每年与外族通商的货品中,佛山产的铁锅,就是当年的名优产品。所谓精良坚固的工艺加上光洁品相的“广锅”就是“佛山造”。这就形象地道出了佛山制造之强。
这里是距离佛山祖庙不远处的泥模岗,考古专家在这里发现地底埋藏着的大量废弃铁器,以此推断这里曾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冶铁中心。佛山的手工制造业全面发展,冶铁业是主干。
在今天的虎门炮台上,遍布众多重达二千斤或者五千斤的铁炮,炮身仍然清晰可辨“佛山造”。在中国绵长的海岸线上,许多由佛山铸造的铁炮,经历了近代中国的兴衰,也见证了古代佛山工商业一路走来的繁盛。
比起这些硬邦邦的铁器,佛山更为出名的是陶瓷。佛山素有“南国陶都”美名,今天全国90%的知名陶瓷品牌都云集于此,产品行销全球170多个国家和地区,是全球最大的陶瓷生产基地和陶瓷商贸集散地,行业龙头地位难以撼动。而佛山陶瓷的精美华章,数百年前已开始写就。
南风古灶,明代正德年间修建的一座龙窑,五百年来窑火不绝、生产不断,如今还能烧制陶瓷产品,是佛山陶瓷的“活文物”。
“石湾陶,景德瓷”,这概括了中国陶瓷的精髓。“石湾瓦,甲天下”则说明了佛山陶瓷的重要地位。值得说明的是,佛山窑并非官窑,是以生产瓶、坛子等日用陶瓷品为主的民窑。民窑,则需开拓市场,自负盈亏。而佛山陶瓷和佛山铁器一样,以优质的产品质量,引得全国客商趋之若鹜,前来争相采购。人们评价它:“里外平滑、厚薄一致、釉色绚丽缤纷,美观实用。”
一时之间,佛山铁锅、佛山陶瓷行销全国,还通过“海上丝绸之路”,远销海外。那么我们不禁要问:古代“佛山制造”就已闻声海内外,原因何在?
在大英图书馆里,珍藏着一本记录佛山冶铁业的组画,上面详细记录“红模铸造法”制造铁锅的生产情形。利用这种工艺,可以制造出直径超过一米、厚度仅为几毫米,成品率达百分之百的优质铁锅。这种出现在明朝中叶的独特冶铸工艺,被19世纪的英国工业界视为“工业奇迹”。佛山工匠技艺,在欧洲声名大噪。
而在地球的这一头,佛山陶瓷业的生产技术借鉴中原官窑的生产技艺并加以革新。佛山的陶瓷艺人们因地制宜地创造出三稔花、雨洒蓝等窑变工艺,把美术的陶塑之美和炉火的“偶变之美”推至顶峰。
数百年间,正是这种执着的工匠精神,让佛山制造生生不息,延续至今。如今的佛山,制造业大市,形成了陶瓷建材、家用电器、纺织服装、机械装备、金属制品等优势产业群。
这部名叫《疯狂煮夫》的微电影,记录了一个电饭煲达人的故事。
黄兵,美的首席产品经理、电热电器产品开发工程师。
就是为了研发出一款能够吃出儿时柴火香味的电饭煲,这个13年前从长沙来到佛山的年轻人,三年来,煮了2吨多大米,测试板材6000种,采集33多万份数据。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吃自己煮出来的大米饭。常人难以想象,为了测试电饭煲内胆板材的数据,这里的人平均每天要试吃200口米饭,这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体验。
【同期声】黄兵(“佛山·大城工匠” 美的集团电热电器产品开发工程师)
如果达到我们理想的效果,不仅能够让我们的企业获利,更加让我开心地看到,我们这个城市制造出来的东西能够走得更远。
【解说】
佛山剪纸,细致入微,美轮美奂。没有长年累月的技艺积累,难以妙手生花;佛山美食,一直推陈出新,花样迭出,千滋百味,让人回味无穷;佛山武术,一招一式,千锤百炼,稳打稳扎。
对极致的执着追求,对品质的精雕细琢,让佛山成为享誉全球的“艺术之乡”、“美食之都”、“中国品牌经济城市”、“中国品牌之都”。佛山拥有中国驰名商标146件,位居全省第2;广东著名商标和名牌产品的数量,位居全省第一。这是无数佛山工匠坚持不懈的结果,是一代代具有工匠精神的佛山企业家的心血凝结。正是佛山工匠默默坚守、精益求精、敢于创新、追求卓越的精神,造就了“佛山制造”的金漆招牌。
而在茫茫商海之中,除了固守本心,研磨手艺,佛山商人还将独有的气质一代代传扬下去。中国传统的经济伦理,将“诚信”摆在第一位,佛山的“治生”商道,核心也是“诚信”。佛山人有句歇后语非常形象传神的表达它的涵义。“牙齿当金使”,意思说,一旦启齿说话,就要像金子一样贵重。双方约定后,必须讲诚信,做到一诺千金。
百年老字号—“陈李济”,它的诞生就缘于一个“诚”字。
相传四百多年前,佛山人李升佐,在广州大南门已末牌坊脚经营一间中草药店。一次,李升佐在码头发现了一包银两。他苦苦等候失主,几天后,终于把银两分文不少归还了失主陈体全。陈体全感念李升佐的高风亮节,将失而复得的银两,拿出一半投资到李升佐的中草药店,两人立约:“本钱各出,利益均沾,同心济世,长发其祥。”并将草药店取名号“陈李济”,寓意“存心济世”。
陈李两人还订下约定:轮流执掌,子女互不通婚。这个祖训,陈李后人信守到今天。因互诚互信搭伙而生的“陈李济”,在日后的经营中,也始终将诚信当作“看家本钱”。几百年来,“陈李济”一直处于广州北京路闹市,可它的临街铺面从来只售成药不卖药材。不卖药材的原因,就是要取信于民。以此表明,他们绝不会把卖不掉的药材拿去做成药。
因诚而立,因信而荣,“陈李济”成为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中药企业之一,至今稳步发展,生机勃勃。
元芳食品加工机械厂,是佛山千万中小民企中的一家。它的掌舵人是一名80后创业青年:何文元。
创业总是艰辛,更要面临不同的考验。2016年12月,不锈钢钢板价格大幅上涨,从6000多元飙至9000多元一吨。可何文元已经与电商平台签订了合同,议定了肉丸成型机的价格为2700元一台。以这个价格出货给客户,每台就要亏损200元左右。
【同期声】何文元(元芳食品加工机械厂总经理)
既然合同已经签定了,合同是有一定的法律效力的,要是我没有按照合同法办事,就触犯了合同法,也影响到我们公司的信誉,以后很难在这个社会上立足。
【解说】
这笔生意让何文元亏了15万,但却打开双方合作的良好局面。现在,这个电商客户每个月都向他订货700多台。
像何文元这样的佛山生意人,始终信奉一个“信”字,讲的就是“信用”。
现代契约文明,是传统诚信的法制化。在佛山,契约精神早就融入了“治生”的商道基因。
在佛山市博物馆,珍藏着一块“花盆行历例工价列”的木刻板。这是乾隆元年八月,花盆行联系东家老板和西家工人会面商议工钱。刻木记载,以作凭证。
16世纪中期,佛山出现了标志着制陶生产专业化的陶业行会。除了规范市场经营行为,还以行会制度的形式保障工人的固定工作和合理的利益。这相当于现在企业主与劳动者签订的集体合同,以合同的形式,约定双方利益和关系。这样的一份“集体合同”,沿用了几百年。
行会制度的调控措施,“集体合同”的劳资契约精神,有效避免陶瓷了行业东、西家双方的矛盾冲突,为陶瓷行业发展提供一个稳定的大环境,保障佛山陶瓷的薪火相传、生生不息。
对市场、社会的自我调控、自行管理,从古至今都是佛山经济社会管理的一大特色。
明朝中叶出现的“嘉会堂”,清初建立的“大魁堂”,都是民间自行组织的自治机构,成员由德高望重、为民办事的乡绅组成。选举制度和办事方式,讲究公开公正、清正廉明。
唐宋至清,佛山并无官府,只设立掌管盐粮、水利、捕盗的同知。社会经济的管理,均由“嘉会堂”和“大魁堂”掌权执行。凡是关乎佛山社会和经济的大事,都是由“嘉会堂”或“大魁堂”讨论商议,达成一致后,公布执行。
这样的一种乡民自治模式,上层权力机关并非独专实权,且行事公正廉明。这样的作风,根深蒂固,沿袭至今。也正因为佛山自古就有乡民自发管理的传统,使得各行各业的基层与管理者们并不存在明显的隔阂与上下之分。久而久之,乡民与上层权力机关的来往沟通,也保持着较为平等互敬、实事实办的状态。
佛山作为中国近代工商业文明的发源地,成为本土民营经济发展、企业家创业的沃土。这种贯穿古今、始终保持良性互动的政商关系功不可没。
在佛山,服务型的政风和一系列利好政策,每每被经商办企业的人们所称道。这里极少“管、卡、要”,而放权、松绑,减免企业负担,帮助企业过难关,是政府一直致力而为的。这是“佛山模式”中,最为关键的因素。
更难能可贵的是,当地政府还以佛山人一贯的实在,直面许多敏感问题,厘清了公职人员与企业人士之间在日常交往中的界线。
2016年4月,佛山市发布《佛山市政商关系行为守则》和《佛山市政商交往若干具体问题行为指引(试行)》,出炉了“亲清八条”,对政商交往中参加活动、工作餐、收受礼品三类行为做出了明确的指引,“鼓励正常交往”,与此同时,也明确划清了纪律的边界。
讲求实干的佛山人明白:如果公职人员矫枉过正,与企业刻意疏远或者不敢服务,甚至不能正常交往,不仅拉低了办事效率,长期下去将不利于经济发展。就这样,让许多企业和公职人员困扰已久、讳莫如深的问题,清晰明了地得到了解决,佛山的“亲”“清”政商关系,为远近民众、商界所称道。
【同期声】梁凤仪(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 广东昭信集团董事长)
我们企业家和政府只是一种分工而已,你的分工你是干好政府的服务,企业家是他有责任把企业经营好,这样就需要,大家都发挥各自的作用。没有了利益关系,那就达到这个“清”了嘛。有利益关系的那一种“亲商”,那是绝对不会长远的。
【解说】
要感知一地政府官员的廉洁程度,当地的老百姓最有发言权。2017年1月,中山大学廉政与治理研究中心发布《2016年度广东廉情评估蓝皮书》,结果显示,在“反腐败满意指数”以及“廉洁感知指数”两项指标中,佛山均排名第一。对此,《人民日报》、新华社等中央媒体也对佛山构建新型政商关系的做法点赞。
佛山这股浩荡而持久的清廉之风,助推本土企业成为世界500强,也把国外的世界500强吸引而来。大众、丰田、百威、沃尔玛等一大批跨国企业纷纷进驻佛山。
匠心砥砺,诚信待人,公平自律,政商和谐。500年间,一代又一代佛山商人或许正是凭借这些优良基因的传承和延续,让佛山制造始终屹立不倒,名扬四海。
“佛山模式”是创新发展、不断提升的。如今的佛山,正在向中国制造业创新示范城市和中国制造2025示范城市迈进。清风漾佛山,佛山更繁荣。这座屹立在南中国大地的先进制造业中心城市,发挥“治生”商道的传统基因,精彩演绎着现代化工商文明的新辉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