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年轻时是个小学教师,教课之余,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,而他的笔下之物只有荷花。父亲画的荷花颇有神韵,秀雅脱俗,亭亭玉立,自有一种傲然清姿。那时家境清贫,为了生计,父亲有时候会拿着荷花图去集市上卖,但买的人寥寥无几,没钱的人不会买这种愉悦心灵的“阳春白雪”,有钱的人只会对那些具有收藏价值的古画趋之若鹜。
后来,父亲退休了,整日待在家中涂涂抹抹,过着枕上听风、檐下画荷的闲散生活。而我,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,如今凭借努力在单位当上了办公室主任,应酬日渐多了起来,父母那儿也很少回去了。最近听弟弟说,找父亲买画的人突然多了起来,这些人都提着礼品满脸诚恳地求父亲给他们画荷花图。但出人意料的是,父亲都将他们拒之门外,一幅画也没卖。弟弟笑着跟我说:“你猜别人咋说咱爸?都说他的画千金难求。”听到这种传言,我迷惑不解,父亲的画从无人问津到备受青睐不是好事吗?为何不卖啊?难道父亲也想搞奇货可居吗?
父亲依旧气定神闲地在几案前画着他的荷花,凝神屏息,郑重地在荷花清丽的骨朵上点上那一点嫣红,仿佛坊间纷扰的传闻、他人的侧目、家人的揣测,都如同浓勾淡抹间的一缕轻风,微不足道。父亲的退休生活也并没有因这些纷纷攘攘的俗事而发生任何改变,他仍旧是那个如闲云野鹤般悠然平和的老人。
过年时,父亲的得意门生从国外回来看望他。看到墙上挂的荷花图,学生久久伫立,凝视半晌,深有感触地说:“老师,记得您上语文课的时候,经常为我们背诵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,教育我们做人要像荷花一样清洁干净。这么多年了,我都没有忘!”父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,像燃起了两簇星火。他高兴地搓着手,忽然站起身,去书房里拿出了一幅墨迹初干的荷花图,父亲把画小心地卷好递给学生,而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:父亲的画不是千金难求吗,怎么会分文不取地送人了?
父亲的学生走后,我仍然沉浸在迷惑中,怔怔不语。父亲瞥了我一眼,一边细细地擦拭桌上那方陈旧的砚台,一边缓缓地说:“真傻,你以为我的画真有那么好吗?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?那些人,是冲着画来还是冲着你这个主任来,我都清楚。我的画要送给懂荷爱荷的人。你别忘了,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迷失本心。”我恍然大悟,心里霎时涌起一股暖流,父亲仍像儿时那样,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臂膀为我挡住潜在的伤害,清除人生路上的阻碍。父亲是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保护着我。
看着墙上的荷花图,忽然想到儿时,父亲常带我去村外荷塘玩,那时他常指着荷花对我说:“咱家的人都要像这荷花一样干干净净,挺直腰杆做人,即使身处淤泥,也要保持自己清洁的本质不受污染。”我终于明白,这么多年,每当走到迷茫的边缘时,是什么将我一把拉回,使我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晰。
我定了定神说:“爸,您也送我幅荷花图吧,我要挂在办公室。”父亲微笑着点点头。忽然,我心里似也有株荷花悄然破土而出,濯水而立,绽朵吐香。